战云密布的时代,上海租界能保持孤岛状态,本身就是个奇迹般的存在~它短暂,绚烂,荒唐,有一种濒临崩溃前的凄美,以及人类抓住世界末日前最后享乐机会的疯癫氛围。
百乐门华灯闪烁出五彩斑斓,享乐奢靡背后,成为了各种政治势力盘踞出没和角力的场所。
同时,也给上海漂亮女孩子们提供了赚快钱的绝佳机会。
午饭后,银行经理打电话告诉周曼华,换金条最少要等上十几天时间。
她翻开记账本算了算,现在手上的钱要是去香港,可能支持不了多久。更别提要去美洲了。
时局如此让人看不透,她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,坚信孤岛状态会坚不可摧。
她合上账本,轻叹了一口气,为了弟弟和自己的将来,逃难的钱总要足够才行。
周曼华穿过人流如织的大街,踏进百乐门。
抬眼就看到面颜娇艳的陈曼丽被几个男人纠缠着,看起来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。他们一边轻浮张狂的拉着她灌酒,一边搂着她要跳贴面舞。
陈曼丽的脸上明摆着都是厌恶,不一会儿,经理赶来解围。陈曼丽带着不齿的表情傲慢的转身离去。
台上的saxophone(萨克斯风)依然呜呜地演奏着,飘动的裙角,精致的鞋跟,都映照在磨砂玻璃打造的舞池上,只有这场闹剧像水汽般无声无息的蒸发了。
周曼华静静地观察着在场每个人的嘴脸,她开始暗暗的担忧。
‘曼丽,日本人现在越来越张狂了,你要不要避避风头。’周曼华在休息间提醒。
‘怕什么,这里是租界,还轮不到日本人说了算呢。’这句话自己前几天也说过,却被现实沉痛地教训了一番。
周曼华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被几声枪响和姑娘们的惊呼尖叫声打断。
不一会儿,妈妈生一脸不满的走进来,‘今晚都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。门口两帮醉酒的洋兵打起来,还擦枪走火了。巡捕房将门口围得死死的。’
周曼丽苦笑了一下,看来今晚的一番精心打扮算是白费了。
接近午夜的马路上,行人已经绝迹了。周曼华踩着高跟鞋去街口找叫好的车子。
经过路角时,被一个男人的声音叫住:‘嘿,那个美丽的女人,能帮帮我吗?’
听到这么蹩脚的中文,就知道是个洋人。她转头看去,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,坐在地上,伸直的腿上淌着血。看军装。是个老美。
‘肤浅快乐的美国白鬼,喝醉了就只会胡闹。’她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,因为自己一向对白鬼没什么好感,父亲是历史老师,每每讲到清末的历史都是十分悲愤,深深地影响了家人。
她回头冷冷地问,“怎么?”
“可以帮我叫一辆汽车么?”昏暗的灯光下,蓝绿的眼睛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。
周曼华走近,居高临下的瞟了他一眼,当看到他沾着血的手,又看了看自己的浅色衣服时,不觉嫌弃地退后了几步。
男人低头笑了一声,微翘的嘴角,锋利的下颌线条,是个标准的西方美男。
只是,周曼华从来不喜。
“你在这等着,我去找人!”她抛下一句话,转身离去。
不一会儿,一辆汽车停在男人身前,看到周曼华下车,他抿嘴笑了笑,试着单脚扶墙站起。他伸开手臂,期望着这个漂亮的女人会扶她一把。
可是她只是打开车门,径自坐了进去,拍了拍司机,‘你去帮忙扶他进来吧。等会儿,我叫他付你足够的费用。’
男人觉得这个女人不止漂亮,还很有性格,分外有趣。
上车后,东方美女用英语说:‘你身上有血,我和司机说了,你会加钱,他才肯来的。’
男人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,拿出一些美金递给司机,‘够吗?’
司机露出了惊讶表情后,一个劲的点头道谢:‘谢谢!’
他转头看向周曼华笑着说:‘谢谢你的帮忙。衣服要是弄脏了,我陪你十套。我一个人不方便,你等会儿陪我可以吗?。’
说完,又慷慨的拿出一沓美钞递到周曼华手中。
周曼华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‘真是人穷志短!’她接过美金问道:‘送你去那家医院?”
汽车越过种满梧桐树的街道,男人竟然带着周曼华回到了自己的诊所。
他凝视着周曼华,不慌不忙的抽了根烟后,镇定地给自己做了小手术,取出了子弹。
周曼华有些刮目相看,也许这个人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。
他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。
伟德在明亮的室内灯光下再次端详着面前的中国女孩。
她乌黑的瞳孔澄明清澈,但又散发着深不见底的神秘。清冷的气质让他着迷而难以自拔。
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诱惑着自己总想慢慢靠近她。
她淡漠镇定地看着自己手术,拿着灯的双手没有丝毫的颤抖,这种近乎残酷的冷静,让他很想了解她的一切,了解这个如此年轻,美的让人醉心的女孩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历练。
于是,伟德耍赖将她留下陪自己。可能是失血过多,也可能是女孩的芬芳,他竟然抱着她睡的无比香甜。
早上,他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,他竟然提出要包养她。
这是他平生最不屑做的事。因为,他更愿意相信情,激情,感情,爱情,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,用金钱去换取漂亮年轻女孩们的陪伴。多么的肤浅无聊。
可是,当他看到就要离开的女孩时,他没有想到怎么才能更吸引她的注意力。
他的心告诉自己,他很想接近她,了解她,独占她。
女孩没有答应,只是搪塞地说了句:‘我考虑一下。’后就飘然而去了。
一阵疯狂的想法涌上伟德的心头,他要回到那条街上去,找到这个女孩,将她追到手为止。
在这个想法中,他又昏昏地睡去了。
直到下午,他荒唐的兄弟连才想起了受伤的兄弟。他们带着酒和食物涌入伟德的诊所,短暂的关心后,开始大吃大喝,快活了起来。
伟德已经习惯了他们如此,深沉在美洲大陆上是稀缺的美德。
他冷眼看着自己的朋友们无忧无虑的胡闹,摇头笑着。
这时,门口传来急速没有规律的门铃和敲门声,这令伟德的精神紧张起来。
这是诊所,这样的敲门声代表着紧急的病情。
他惊讶的看到昨天的女孩走进来,面色惨白,身体轻微的颤抖,他张开手臂接住了踉跄的她。
她嘴中不成逻辑的说着:‘她死了,浑身是血,母亲也是这样死的。’
她在地板上抱着膝盖泣不成声,呼吸开始困难,有些抽搐痉挛。伟德迅速的转身拿出了一只镇定剂,快速的注射进女孩的手臂。
朋友帮他将女孩抱进卧室,然后识趣地散去。
他轻轻整理她额头的碎发,她紧闭着漂亮的眼睛,长长上卷的睫毛微微抖动着。伟德在想:‘是怎样的惨痛和悲哀会将你推到我身边来。’